已近深夜，礦山的空氣中彌漫著灰塵的幹香、汗液的黏臭、人血的腥味和海風的濕鹹。各種味道夾雜在一起，讓人既避之不及又受不了感官的刺激猛烈地吸嗅，倒正像下對了藥劑，稍稍撫平了心中迷茫煩悶的情緒。

月亮正頂在上空時，沈曄終於做完了三人的份量，和我互相攙扶著往回走。

將將走到洞口，便聽到裏面起了劇烈的爭執，吳用罵娘的聲音傳來，還伴著臘梅和七月兩人的哭聲。

我與沈曄對視一眼，心想不好!趕緊沖進洞中。

只見有不少人圍在周圍看熱鬧，我倆好不容易擠進去，便見吳用正和另一男子扭打在地，而周邊圍著的人都插著手一副看好戲的姿態，畢竟在這礦山中日覆一日地勞作，鮮少有這樣的熱鬧可看。

沈曄率先沖上去大力分開扭打的兩人，我沖到五兒她們面前問什麽情況。

“他們要搶我們給你倆留的窩頭，我們護住了，他就動手打我們！”七月哭著說道，我這才看到她臉上還留著一道鮮紅的手掌印，那人真是下手不輕。

“苦了你們了。”我憐惜地摸過她臉，一直將手捂在胸前的臘梅將手攤開，將兩個小小的窩頭遞給我。

“這裏一個人只有一個窩頭，但總比沒有好。好好享用吧，這窩頭可珍貴了。”五兒此時的聲音也不覆以往的冰冷。

我猛烈地點頭，一滴淚也從下睫毛滴落在窩頭上，“是呀，太珍貴了。”

沈曄已將吳用和那人分開，誰知他倆退回來後，原本看熱鬧的眾人中也走出來一些人，正兇神惡煞地看著我們，並一步步氣勢洶洶地逼近。

沈曄見狀，笑道：“原以為這些人性子都被磨平了，看來還是剩了血性的。吳用，我們可以爽一下了。

“哈哈哈，老子被綁了這麽多天，皮早癢了!終於可以練手了!”吳用見狀滿意地大笑。

“從來沒有新來的敢那麽囂張!老子宰了你們餵歿娘!”方才和吳用扭打的男子大罵到，說罷一招手，身後走出的十餘個男子便舉拳沖來!

“你們躲開!”沈曄雖不看我們，但也知道這話是對我們所說，我趕緊拉著七月三人躲到一邊。

沈曄兩人和那十餘個人瞬間拳腳相加打起來，混亂之中我們也常常看不到那兩人在哪。但那十餘人的身手毫無章法，沈曄和吳用都當了十餘年的兵，這些三腳貓功夫本不在他們話下，三下五除二便將那些人全部撂倒!

原本充斥著打鬥聲的洞中漸漸安靜下來，揚起的灰塵像一匹半透明的紗布籠罩在洞中，看不大清明，觀戰的不少人都捂住嘴咳嗽起來。

待灰塵消了，只見那十餘人皆叫苦連天地在地上捂著痛處翻滾，沈曄看向那頭頭問：“還打麽?”

那人在地上吃力地擺手道：“不打了，不打了。”

我笑看著這一幕，從被俘虜以來，受了太多的窩囊氣，現在終於得了片刻宣洩，心中自然喜悅。

沈曄走到我面前，我笑著將窩頭遞給他，他半彎腰，雙手撐著大腿讓臉和我平視，張著嘴像個要糖吃的孩童般道：“手臟，你餵我。”

窩頭太小，我一把將一整個塞進他嘴裏，想著今日他實在太過勞累，想將自己的也塞進他嘴裏石，他頭一偏躲開調皮道：“飽啦!”

礦工們住的地方在一個巨大的山洞之中。地上鋪了茅草，也沒有被子，所有的人一個挨一個地睡，以往這裏沒來過女子，蜀軍也並沒有將男女隔開的打算，所以我們幾個姑娘也只能在山洞中另找個開闊的地方歇息。

洞中溫暖的地方已經被其他礦工占領，為了和他們隔開，我們六人找了洞口的一塊空地就寢。

我們並排坐下，吳用在最靠近洞口的地方，沈曄次之，我第三，接下去依次是五兒、臘梅、七月。

我們側臥而躺，五兒三人依偎而眠，吳用的鼾聲更是很快就打得呼天震地，沈曄側躺對著我，我與他眼神對視，互相送給對方一個燦爛的笑。

如今我們已身處最危險的境地，最黑暗的深淵，情形已不至於更壞。從我倆重逢開始，一路經過戰亂顛簸，在長時間的煎熬折磨與動蕩中，這樣壞的境況反倒讓人的心落下地了。

他牽過我的手送到自己嘴邊，一口口哈著熱氣問：“冷麽？”

“不冷，很暖。”我笑道。

他扯了扯我的衣袖，不滿地說：“這衣服太薄了，等出去了給你買件狐皮的。”

我皺著鼻子道：“狐皮有味道，我不愛穿狐皮。”

他食指劃過我的鼻尖道：“那你想穿啥就穿啥，我都給你買。”

我點頭道好，漸覺倦意襲來，不知什麽時候睡過去了。

“琉月，琉月。”

我聽到有人在叫我許久之前的名字，這名字已很久沒人叫過，恍惚間竟覺得是自己前世的身份。

“琉月，醒醒，琉月。”

我緩緩張開眼睛，是沈曄正在深情註視著我。

“怎麽了？”我呢喃問。

“你看。”沈曄獻寶似的指著洞外，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，睡意立消，起身走出洞口。

“哇~”我發自內心地讚嘆著，沈曄跟在我身後，脫下自己的外袍搭在我身上。

此時已近初春，天上還高懸著一輪圓月，照得夜色不顯黑暗，而更添柔美。距離我們不遠的海邊，此時一大片的海域都閃著盈盈藍光，在柔暗的夜色中顯得分外神秘好看，恍若天堂上的神水洩落下來。

沈曄拉著我往海域跑去，但離了有五丈寬的地方便圍起幾層柵欄，按歿娘的說法，柵欄之間就是那些他們圈養的猛獸。

我們隔著柵欄看著那盈盈藍光在月光下隨著海風微微蕩漾，發出的光源也在不斷變化。沈曄道：“以前有人跟我說，海裏有一種魚身上就是會發藍光的，但極少有人能見到，沒想到我們居然見到了成片。”

我註視著那片光道：“那我們豈不是很三生有幸？真是個好兆頭。”

沈曄道：“還說，因為這種景象實在太難見到了，若是一男一女同時見到，那就是上天在昭示他倆此生都要在一起，不能分開。”

我睥睨著他道：“誰跟你說的？”

他當時為了加大話裏的可信度，正經地道：“鬼谷子，我曾經與他有過一段時間的交情，剛好也看到了這般奇景，他告訴我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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